漫长的申诉恍如没有终点。
谢国东为儿子奔走了10年，从一最早不相信儿子的清白，到发现关头证据、收到湖南省高院启动申诉复查的消息，这位父亲曾看到过希望。
10年已过，希望之光逐渐昏暗，曾鼓动鼓励他要坚持住的法官也不再接听他的电话。
有时刻，谢国东感觉一切都是徒劳，但不敢摒弃。
儿子谢伟已失落去自由11年，他入狱后一向不愿悔罪，谢绝弛刑，喊冤至今。
2009年，湖南省冷水江市产生一路奸杀案，正在读高二的谢伟被指为作案者，时年17岁，一路被警方带走的还有他的同学刘浒，法院究竟以强奸罪判处两人无期徒刑。
檀卷材料显示，法院入罪的主要根据是两生齿供，没有证据可以或许证实强奸步履产生过。
他们怙恃申诉后发现了此前没见过的判定申报：从被害人体内提取到的精斑，不克不及证实是两人所留；被害人胸罩上一处夹杂型血迹中包孕别的一未知男性的基因，但这一未知男性并不是刘浒，也非谢伟。
书面证据意味着，不克不及清扫第三人作案的可能，但它们都没有出而今证据清单中。
实际上，湖南省高院内部对此案也存在不同意见。南方周末获得的资料显示，从2010年12月至2017年3月，湖南省高院就本案作出了二审审理申报、复查审理申报、合议庭复查评断申报和申诉初查申报。上述申报多倾向于认为客不雅证据缺失落，前后建议太重审、再审。但都不了了之。
“可能的第三人”已于2019年3月归案。2020年1月，湖南省高院公开透露显露正对“刘浒、谢伟强奸案”进行申诉复查，截至今朝还没有进一步消息。
一个电话改变侦察标的目标
谢伟在家里的房间至今仍贯穿连接着他分开时的模样。面积不到10平方米的卧室，三面墙一面窗，窗户对着街道，床摆在卧室正中，床头上贴着昔时流行的偶像海报。
2009年8月27日晚上11点阁下，谢伟被冷水江警员带走，当时他正在房间里背英语。
两天前，谢伟栖身的冷水江制碱厂生活生计区产生了一路命案。冷水江是娄底市代管的县级市，娄底市审查院告状书显示，2009年8月25日晚上，住在制碱厂生活生计一区的女教师刘云承受不测，当晚10时许，其子发现她倒在11栋楼顶的水塔旁时，刘云头发纷乱，口鼻出血，上半身赤裸，内衣被丢在一边。
刘云之子见状便打电话给父亲，一路将母亲送至冷水江人平易近医院急救。
“我发现她的呼吸已异常弱了，低于每分钟10次……最后那名女性病人照样没急救过来。”接诊的外科大夫接管警方扣问时称，41岁的刘云于当晚灭亡。
判定显示，刘云系生前被钝器及拳头击打头部、脸部，造成头皮普遍性淤血，同时由于“手堵嘴榨取呼吸道，造成梗塞”，致使呼吸轮回衰竭灭亡。
案发当晚，冷水江警方连夜睁开侦察。最初的思疑对象是刘云的丈夫，但两天今后，一个举报电话改变了侦察标的目标。
住在与制碱厂11栋唯一一路之隔的14栋楼居平易近刘志斌向警方供应线索，称案发当晚7点30分至7点40分之间，他和老婆下楼时，看到两个年青人正从14栋5层和6层之间的楼梯往上走，“感到感染个中一个是刘肃洞的儿子（刘浒）”，语气其实不愿定。
很快，刘浒和谢伟被一定为犯罪嫌疑人。法院判决后，刘浒的父亲刘肃洞问过刘志斌为何举报，刘志斌说生活生计区产生凶案，居平易近都希望凶手早日就逮。南方周末联系刘志斌时，他谢绝接管采访。
除刘志斌外，生活生计区居平易近袁某某也作出了对刘浒、谢伟晦气的证言。袁某某称，2009年8月25日阁下的一天晚上，他和黄某某等人在冷水江博大年夜医院周围碰着了刘浒和谢伟，他们正从博大年夜医院往门球场的标的目标走。南方周末在制碱厂生活生计一区看到，博大年夜医院距案发的11栋仅隔数十米。
相干檀卷材料显示，刘志斌、袁某某等人均未直接目击刘浒、谢伟走进案发的11栋。警方也未在案发现场提取到萍踪、指纹等可以或许证实刘浒、谢伟进入过案发现场的物证。
拒写悔悟书
颠末两天三夜突审，刘浒、谢伟在2009年8月30日清晨4点多作出了有罪供述。
娄底市审查院不但指控两人犯有强奸罪，还指控他们犯有意杀人罪。但娄底中院认为两人的步履不构成有意杀人罪，该院认为，他们利用暴力，以清扫被害人的抵挡和呼救，到达强奸目标，当然暴力步履致被害人灭亡，但该暴力步履属于强奸犯罪的手段步履，只需以强奸罪入罪责罚。
2010年8月19日，娄底市中级人平易近法院以强奸罪判处谢伟、刘浒无期徒刑。两人不服，向湖南省高院提起上诉。2010年12月8日，湖南省高院驳回上诉，保持原判。
两级法院都认定，谢伟、刘浒知道刘云常常晚上一小我在11栋楼顶漫步，2009年8月25日晚七点多，两人在生活生计区门球场旁不雅淫秽录像后产生性感动，遂合谋强奸刘云。
作案历程被描写为：他们确认只有刘云一人在11栋楼顶漫步后，便来到11栋楼顶，躲在水塔边上。谢伟趁刘云背对他时用木棒抨击打击了刘云的后脑勺，刘浒随即冲上去将刘云的眼镜打坏。刘云被踢倒在地后，两人将她抬到水塔一旁。刘浒先强奸了刘云，谢伟后强奸。
“几分钟后，谢伟听到似乎有人上楼，两人便分开案发现场。”判决书写道，逃跑时，刘浒还在刘云的腿部、腹部踩了几脚。
二审开庭时，谢伟、刘浒曾当庭翻供，称承受刑讯逼供后作出有罪供述，法庭未采用。
两人始终否定法院认定的事实，入狱后也谢绝写悔悟书。他们划分手写的申诉材料，对案发当晚行迹的描写根基一致：
晚上8点15分阁下，刘浒走到谢伟家楼下，喊谢伟下楼一路出去玩。两人途经一个诊所时，谢伟的怙恃谢国东、余利云正在输液，谢伟不满两周岁的弟弟谢强在诊所内顽耍。两人在门球场吸烟、用案发前一天刘浒刚买的新手机听歌。
此时，谢伟内急，但周围无茅厕，两人便走上14栋楼顶，谢伟在楼顶大年夜便后，接到父亲的电话，让他去接弟弟回家。随后，两人一路去诊所，谢伟接到弟弟后，与刘浒各自回家。当晚9点阁下，暴风鸿文，谢伟又到诊所给母亲送伞。
诊所大夫伉俪接管了律师的扣问，所言与申诉书的表述一致。他们也接管过警方扣问，但在两次审理案件历程当中，他们的证言均未出而今证据清单中。
怙恃被控“偏护”获刑
谢伟、刘浒入狱后，他们的怙恃周围驰驱，为他们申诉。但刚最早，谢国东也不相信儿子谢伟是清白的。
谢国东回忆，他到牢狱探视时，隔着玻璃问谢伟：“事实是不是是你们做的？”
谢伟无声流泪：“假如真是我做的，我愿意死在里面（牢狱）。”
“那你为何承认了？”谢国东这么一问，本来低着头的谢伟抬眼望着他：“爸爸，他们打得我其实受不了了。”
这一次轮到谢国东流泪了。谢国东说，儿子的话让他想起本身被指“偏护”作有罪供述时的履历，默默起誓要证实儿子的清白。
谢伟被警方带走后不久，谢国东和老婆（谢伟的母亲）余利云也因涉嫌偏护罪被刑拘，因涉嫌同一罪名被刑拘的还有刘浒的母亲徐晓红。
审查院指控，谢伟、刘浒作案后，示知了各自的怙恃。徐晓红传闻后交卸刘浒不准出门。谢国东则是先责骂儿子谢伟，并要求其自首，但遭到老婆余利云阻止后，夫妻俩又交卸谢伟不准出门，并教他若何应对公安机关查询造访。审查院还指控，三人接管公安机关查询造访时，谎称案发时孩子都在家里。
三人均称，承认偏护是遭到刑讯逼供，但都没被法院采用。
徐晓红入狱后不愿写悔悟书，一天没弛刑，坐了4年牢。出狱今后，徐晓红在家住了一段时候，大年夜白天也要把窗帘拉上，不到半个月就外出打工。
“路费，找律师，都需要钱。”她前后在湖南、海南打过几份零工，最后在广州找了一份不乱的家政工作，月薪三千多元。
比徐晓红“荣幸”，谢国东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、缓刑3年，2010年9月判决生效后就走出了看守所，在里面待了9个月。
审查告状后，余利云被取保候审。
2010年，她去冷水江审查院喊冤时得知本身将以偏护罪、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被告状，给丈夫谢国东留下一张字条后便离家出走，她透露显露要为本身和儿子谢伟洗刷委屈，只要谢伟不回家，她就一向在外面为他申诉。随后，余利云被冷水江警方列为网上在逃人员。
2017年，谢国东有时在一个路口看到已回到冷水江的余利云正在吃垃圾。本地警方随后节制了余利云，并再次给她打点了取保候审手续。
谁的血迹？
律师叶竹盛是华南理工大年夜学法学院的师长教师，开初重新闻报道中体会这起案件后，也感觉没问题，他还按照报道把材料清算出来看成案例让学生会商。
没料到，上课的18个学生都认为案件存在明明瑕疵。叶竹盛是以从头审阅案件，并与谢伟、刘浒的怙恃成立联系。
参与后，叶竹盛带律师团队就案发当晚刘浒、谢伟的行迹进行过查询造访。
他发现一份很关头的证据没有出而今证据清单中。法院认定，两个高中生是在2009年8月25日晚7点多钟最早预谋作案的，但警方认定的案发时段内谢伟的通话纪录显示，当晚7:08拨打10086，7:37发送短信，8:38发送短信，8:42接听父亲谢国东电话，9:02至9:33又3次发送短信。
“除非谢伟有极强的心理素质，不然难以在刚犯下残暴罪恶的同时，安闲频繁对外通讯联系。”叶竹盛认为，对一个刚上高中的孩子来讲，这是一个重大年夜疑点。
阅卷时，叶竹盛律师团队还发现一个疑点——檀卷中提到的关头物证，即刘浒、谢伟作案时用以抨击打击刘云的木棒，公安机关并未送检。
一审庭审纪录记录，刘浒、谢伟的辩白律师当庭质问为何未将木棒送检。公诉人答复称，木棒为警方在案发现场周围提取到的“近似物”——并不是原物。
遵照警方的说法，侦察人员按照谢伟、刘浒的供述在现场提取到这根木棒，但用放大年夜镜不雅察后并未发现毛发、血迹、指纹等，且案发后现场下雨，木棒已失落去判定价值。但二审中，这根木棒又被检方作为证据提交给法庭。
不但如此，律师还发现了一些可以证实两人“可能没有作案”的证据。
湖南省公安厅出具的《法医物证判定书》显示，冷水江警方将刘云的胸罩、内裤、阴道擦拭物、大年夜腿内侧擦拭物送检。阴道擦拭物精斑检测后果为弱阳性，这意味着刘云阴道中留有精斑，但判定书未说起精斑与刘浒、谢伟生物信息的联系关系性。
判定书还显示，刘云胸罩上有一处夹杂血迹，检测后果包孕刘云及别的一未知男性的基因，但这一未知男性并不是刘浒，也非谢伟。
这份编号为“公（湘）鉴（法物）字【2009】1760号”的判定落款日期为2009年12月18日，构成于一审宣判之前，但一样未出而今两次审理的证据清单中。
2020年9月11日，南方周末致电湖南省高院政治部，联系采访未果。
省高院内部不合
二审判决之前，案件正本有重审的可能。
2010年12月3日，湖南省高院法官谭青峰作出了二审审理申报。为避免呈现冤假错案，主审人（谭青峰）倾向于撤销原判，发还重审。
南方周末得悉，二审阶段合议庭有两种定见：主审人认为客不雅证据和判定结论不克不及证实谢伟、刘浒作案；合议庭另两名成员则认为可以或许证实系谢伟、刘浒作案。合议庭构成定见后，庭长建议发还重审，但分管副庭长认为案件情节卑劣、平易近愤极大年夜，拟同意保持原判。5天后，湖南省高院作出了驳回上诉、保持原判的判决。
包孕二审审理申报在内，从2010年12月至2017年3月，湖南省高院就本案是不是应当重审、再审，前后构成了4分内部定见。
谢伟和刘浒申诉后，湖南省高院构成了新的合议庭，并于2012年11月20日作出复查审理申报，主审人陈健的定见是，案件在证据层面上其实不克不及到达确切、充分的标准，建议对本案立案再审，并建议由湖南省高院提审。
南方周最后解到，在复查审理申报中，陈健综合评价了一审、二审相干环境，提出了两个问题：取证的合法性问题、合法获得的证据可否构成完全的证据链。
关于取证的合法性问题，谢伟、刘浒主张遭到刑讯逼供，且作为未成年人，二人在接管警方扣问时，监护人或班主任均不在场，扣问笔录上班主任的签字是事后补上去的。陈健的结论是，连络现有材料，难以确认他们是不是遭到过刑讯逼供。
至于现有证据可否构成证据链的问题，陈健的结论是不是定的。
陈健认为，客不雅证据上，因被害人阴道擦拭物、大年夜腿内侧擦拭物仅检出被害人的生物成分，是以不克不及证实强奸步履产生过；谢伟、刘浒供述的作案东西木棒未送检，是以没有客不雅证据可以确认该木棒与本案之间存在联系关系；刘云胸罩上的血迹含别的一未知男性的基因，没法清扫其作案嫌疑。
言辞证据是定案的关头，但陈健认为言辞证据也存在一定瑕疵。
按照冷水江警方二审补交的刘云内裤的照片，内裤中央偏右位置有一处较长的不整洁的裂口，报酬扯破，但谢伟、刘浒均未供述曾撕扯刘云的内裤，是之内裤破损的事实与谢伟、刘浒的证言不一致。
谢伟第一次有罪供述在部分细节上与刘浒的供述不克不及吻合，在今后的供述中才一致；且对丢弃木棒地址的供述前后不一致。
复查审理申报还提出，一些关头证据的获得存在瑕疵。
原二审合议庭收到复查审理申报后，于2012年12月3日作出合议庭复查评断申报，同意湖南省高院启动再审，但今后就没有了下文。
直到2017年2月28日，湖南省高院才作出《谭青峰关于刘浒、谢伟强奸案申诉一案初查申报》，吐露了迟迟没有启动再审的缘由是“原办案单元负责人不同意启动再审”，初查申报建议依法立案审查，结论是不克不及清扫第三人作案的可能。
2017年3月9日，湖南省高院一向导对初查申报作出指示，定见为“本案客不雅证据欠缺，关头问题上存在矛盾”。
遗憾的是，当事人企望已久的再审仍未启动。
“第三人”不是“真凶”？
谢国东奉求叶竹盛今后，参与这起“强奸案”的律师愈来愈多，有苏丽云、邓定远、周雷、徐华洁、李修蛟、刘志平易近等，后来，曾署理过“张志超案”申诉的律师王殿学和李逊也参与进来。
2019年初，谢国东一度感觉案件“逆转”在望。他从冷水江市公安局得悉，警方按照刘云胸罩上遗留的血迹，找到了法医判定申报中所称的“别的一未知男性”，名叫张琦。
这意味着，刘浒、谢伟被入罪并服刑10年今后，到过案发现场的“第三人”终究就逮。
南方周末从冷水江市看守所得悉，确有一名叫张琦的汉子收押于该看守所。但接管南方周末采访时，冷水江市副市长、公安局长肖海文仍透露显露，奸杀女教师刘云的就是谢伟和刘浒。
“这个案子跟外面传的不一样。”肖海文说，“奸杀女教师案”涉案人员张琦确切已于2019年3月被冷水江警方从广州抓获，但涉嫌的罪名为欺侮尸首罪。肖海文强调，张琦是在谢伟、刘浒作案后才到案发现场的。
还有一个疑问是，警方已提取了被害人的阴道擦拭物，但没有证据显示擦拭物中有刘浒、谢伟的生物信息。肖海文对此的诠释是，“两小我都没有射精，作案时他们都太严重了。”
资料显示，张琦有偷盗、抢劫前科，曾因犯偷盗罪于2011年7月25日被判处有期徒刑7个月。刑满释放后，张琦又因抢劫获刑四年十个月。
2020年春节前，徐晓红赶回冷水江探视儿子刘浒。她把张琦被抓的消息示知了儿子，刘浒的反映很清淡：“妈妈，我在里面已习惯了。”
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探视日，谢国东也带着老婆和小儿子一路去看了谢伟，路上雾很大年夜。
谢伟神彩黄得利害，右脸颊上长出了几块黑斑，谢国东只在老年人的脸上见过。他每月探视一次，上一次探视的时刻，谢伟脸上还没有黑斑。
谢国东从儿子的眼里看到了忧愁和思疑。究竟，他已喊冤10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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